立冬｜一叶叶 一声声 一雨一衣重

文｜谈正衡

来源：《节气的呢喃与喊叫》

立冬，在11月7日或8日，太阳黄径为225°。立冬与立春、立夏、立秋合称“四立”，在古代都是几个有担当的重要节日。

“立”，是建立、开始；“冬”是终了，《说文解字》释为“四时尽也”。冬字下面的两点，表示水凝为冰。

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说得更明白：“冬，终也，万物收藏也。”秋季作物全部收晒完毕，收藏入库，连虫蚁也藏匿了。

冬神称为“玄冥”，《山海经》上说他住在北海一个岛上，长相怪异，人面鸟身，耳挂两条青蛇，脚踩两条会飞的红蛇……这些身份特殊的蛇，是否也需要冬眠？没有人去追根究底。

有一些爱扎蓝帕、黑帕头巾的老太婆，专选在立冬日拔火罐，说是治头痛，多是拔在太阳穴上，一边一个暗紫粑粑印，更像是一种装饰。还有人怕受风寒，一出门必在头两侧拔出两个小火罐印，先防着。

秋日的天高云淡、朗月清辉渐行渐远，从立春到立冬，不算闰月的话，已然走过了二百八十七天。此后，日照时间将继续缩短，正午太阳高度继续降低。

要是降温厉害，会出现初霜。江南的节气再怎样沉浸不舍，也拦不住枫叶、柿叶转红，乌桕树叶子尤其红得耀眼，像点亮的火把。

阳光很亮，明晃晃一片，野草们都努力地结出籽粒，留待下一个春天再绿。仍有几枝小野花，像是季节的落伍者，在片片盈盈绿叶的衬托下，显得玲珑可爱。

院墙根下野菊花还在开，路边和沟坎沿下的马兰头花也在开，它们就要走完今生今世所有的路 42 36309 42 15263 0 0 2643 0 0:00:13 0:00:05 0:00:08 2643 42 36309 42 15263 0 0 2529 0 0:00:14 0:00:06 0:00:08 3003。河水清静，所有的植物上覆盖着白白的霜，菜畦上那些大蒜和青菜叶子上尤为明显。

泥土的脾性厚爱绵绵，播下一瓢种子，就会长成另一个季节里一地庄稼。“立冬种麦正当时”，还得赶紧移栽油菜苗，补缺补差。

此时种蚕豆、豌豆，显然已迟了，老话怎么讲的，叫“立冬种豌豆，一斗还一斗”，霜雪到来时豆苗没长大，抗不住寒的。油菜也是同此道理，“霜打两荚荚，到老都不发”。

立冬模式开启，降雨稍多。有经验的老农，特别看重这一天的天气征象，“立冬晴，一冬晴；立冬雨，一冬雨”……此时水分条件的好坏，与农作物的苗期生长及越冬有着十分密切关系。

为防止冬涝和冰冻危害，要及时清沟排水，不然的话湿地一上冻，就把小苗的细根拔离了地面。

圩区沟塘港汊边蒲草实在太多，有的直接长进了地名里：蒲河、蒲口、蒲桥、蒲村，还有蒲东、蒲西。

雨天下不了地，人们就在家里编织蒲草。蒲草从塘里割回来，放蔫了，再铺青石上用大木棰捶，捶软熟，捶皮实。边捶边洒水，捶时使劲出力，嘭嘭声不断，状如擂鼓。

捶出了极好韧性的蒲草，可以织成蒲包、蒲席、蒲篮、蒲团，甚至还能织出鞋，在鞋里絮上滑溜溜的芦花，就叫“芦花靴筒”，隆冬里穿上床，一夜到亮脚上都是热乎乎的。

酱坊里订购一种只有半个拳头大的小袋，成千上万地订，专门用来包蒲包干子。憨圆浑厚的酱油干子出卤后，勒印出蒲草的织痕，带着蒲草的清香，特别渲软有味……女孩子从小编织蒲草，积点私房钱，到出嫁时就能额外多置嫁妆，锦上添花替自己增光加彩。

这个季节，常会有野鸭子龙兵过境一般铺天盖地飞来，歇落在满是枯禾桩的稻田里，啄食那些收获中遗落的稻粒。

半里路方圆的一大片稻田，竟像是盖上了一张巨大的麻栗色毡毯。要是田里还有割倒但没来得及脱粒的稻子，一时三刻就被刨啄净光。

等到村民们手舞棍棒敲着脸盆铁桶吆喝着冲到跟前时，一场“天灾”已经酿成！

野鸭子难对付，挖田鼠洞总是可以的。河滩地里，黄豆和花生早已收完，一片空荡荡，只有田边地头白色的芭茅花和狗尾巴草仍在风中摇曳，在它们脚下，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些有新鲜爪痕的大洞小窟。

田鼠也深谙秋收冬藏之道，它们的洞很讲究，困觉的地方铺着干软豆叶，有专门的茅厕，库房宽敞，上廪大囤里储满冬粮，都是颗粒饱满的黄豆、花生。

从一个鼠洞里挖出十几斤甚至一大桶黄豆来，一点不稀奇。这些鼠口夺来的东西，无人敢食，当然都喂了鸡鸭。

挖掘田鼠，狗也来趁热闹，偶尔撵出一只灰黄野兔，人喊狗吠，声震四野……到最后，兔子还是逃脱了。

田里枯黄的荸荠禾子，早已被人烧成一圈圈黑烬。“扒荠子”的场面十分壮观，一排人撅着屁股齐头并进，用双手插进烂泥里扒。

在他们身后捡漏，很容易摸得一大捧扁圆紫亮的荸荠，在水里洗一洗，不用削皮拿到嘴前就啃，门牙便是刨刀。

荸荠圆不溜丢的，以个大红亮、甜脆无渣者为上品。那种老黑的俗称“铜箍菩脐”，煮熟后淀粉多，手一抹，就抹去一圈皮，吃嘴里十分甜糯滑爽。

风干的荸荠缩皱皱的，皮不太好啃，却格外清醇甜脆。有一种荸荠狮子头，就是大肉圆加进剁碎的荸荠，小火焖透后，香鲜又脆甜。

野荠子是家荸荠的流浪后代，虽然浆水不是很足，但入口有一股带土腥味的甜润。用铁锹将荒滩上泥土翻开，野荠子一个一个嵌在土块上，露出它们连着根茎的肚脐底部，称做“荠子屁股”。

那些铁锈色网络状根茎，正是输送养分的脐带，它们生长的时候是嫩白色的，当野荠子成熟，就变空洞了。

水塘干枯，大人和半大小子就会扛着铁锹到处挖茨菇。谁出力气多谁的收获就多，一般来说，一上午挖满一篮子不成问题。

这东西夏天开出一串串小碟子那般黄花，挺在水面的叶子似箭头又像犁尖，要不怎么说“茨菇禾子犁头尖”哩，从来没有人种过，都是野生野长。

挖茨菇时，常能捎带挖到那种瘦精清癯的铁锈色野藕，还能挖到黄鳝、泥鳅什么的，若是刨出了一只砂锅大的肥硕老鳖，一声欢喜的叫喊，引来许多人围观。

挖出的茨菇，直抵灶头烟火，烧五花肉最好吃，酥酥的，粉粉的，是那种很有咬嚼的、浸透了油香而又带有淡淡苦涩的粉润。

植物从泥土里获取太多太多……春天萌发，夏天达极盛，秋天收获。总要让已卸了盛装的大地之母歇下来休整，接下来的一年，才能有更好的孕育和分娩。

丛丛簇簇的秋菊，卧于东篱西风下，蕊寒香冷。

太阳像一枚荷包蛋，扣在西边天边。清寥的田野上，只有一个个草垛如同哨兵在守望着。

立冬夜里，还要酬祭一位年龄及相貌皆不详的女性大神——请“茅厕（si）娘娘”。

没有郑重其事的仪式，只在茅屋里点一支红烛，鸡鱼三牲及糕团一概免了，祈愿也十分可笑，竟然是保佑蹲缸不出意外。

乡村都是露天茅厕，碎砖或草帘围一个大半人高栅栏，里面“栽”一口半入地下的大缸，缸上横担两根窄板，沿口斜搁一条溜板，人就踩着两根污黑的窄板脸朝外蹲下如厕，所谓“大路上讲话，茅厕里插嘴”，也没见有谁话讲多了失足跌落粪缸中大奖。

作者 

@谈正衡，江南芜湖人，地域文化和民间文化研究者。著有中篇小说集《白狐》、散文集《长河流月》《静夜凉风》《热写冷识集》、诗集《五月之岸》、传记《民国才女》（与人合作），近年出版畅销书《梅酒香螺嘬嘬菜》《说戏讲茶唱门歌》《清粥草头咂咂鱼》，另有《二十八城记》《故乡失落的鸟》《故乡花事》《童谣思故乡》及《舌尖上的江南》，皆归属“江南记忆”之系列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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